现在做自媒体,什么类型最容易赚取流量呢?恐怕还得与钱有关。比如体制内某单位的公众号,如果只是简单地发布领导调研这些内容,自然无人问津;但如果转发一些如《下月起,你将多出一笔钱》之类的推文,阅读量也许就会大大增加。鉴于此,我在约书的时候,也特别留心能不能约到一两本关于投资理财的书,看看能不能给我们“獭祭蠹鱼”增加一点人气。但没想到的是,书确实是约到了,书名却叫“我从达尔文那里学到的投资知识”。
“别看达尔文是人尽皆知的博物学家,他其实很擅长理财的,”高千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,连制服都来不及换,就来客串今天的主持人,“在这本书的推荐序里,‘得到’的李南南就介绍了达尔文的另一身份——投资人,达尔文在英国铁路崛起时,投资了铁路公司,又在房地产行业起飞前,投资了房地产,可以说是非常卓越的一位投资人了。”
“而且除了投资,达尔文打理自己的资产也很有一套,”老板从桌上拿起一本《看天下》,指着里面的文章介绍说,“这本杂志刊登了一篇美国作家大卫·奎曼的《不称职的英雄达尔文和难产的〈物种起源〉》,有不小的篇幅介绍了达尔文‘生财有道’。”(后来我问老板借来看了一下,是2021年第34期)
“借我看看。”穿着咖啡师围裙的小兔接过杂志,今天的茉莉花拿铁也是小兔为我们泡的,显然她很适应自己的新身份,这算不算“适者生存”呢?小兔念道:“这篇文章说,‘除了远离社会、投身科学,达尔文也喜欢赚钱,并且不仅仅是通过当作家赚钱,他还有其他生财之道。他像个仔细的观鸟人一样,时刻关注投资事务’。
“一是投资,包括用父亲资助的财产购置了林肯郡比斯比村附近一个农场,出租获利。同时达尔文投资了运河交通,后来还持有铁路运输的股份。
“二是信托,刚结婚时,达尔文夫妇每年约有1200英镑收入,大多是达尔文的父亲和岳父为他们设立的信托的利息。除去日常开销外,他们将剩余的积攒起来,积少成多,颇为可观。”
“此外还有一些收入,比如达尔文父亲去世,达尔文兄弟姊妹分割宅邸带来的巨额财富,”老板补充说,“当《物种起源》成为科学界的里程碑之后,也为达尔文和出版商带来了滚滚财富。”
“听上去达尔文的投资理念,似乎更像是收息股和REITs这种吃利息的模式呀,”高千在公司主要做绝对收益这块(可不是普拉萨德口中的“蠢货”),为我和小兔出的投资建议也主要以红利股、债券基金和REITs为主,“运河交通和铁路运输放在A股市场都是典型的红利股,出租农场收利息就很像REITs了。”
“不过我觉得达尔文能够‘暴富’,主要还是靠继承遗产,”老板说,“不过话说回来,尽管达尔文收入丰厚,但他也很注意资产分配,开源节流,此外还善于统计财富,注重细节。文章提到,达尔文通过收支簿记录了从结婚到离世43年的收支情况,包括付给管家的年薪,个人花在鼻烟、置办鞋靴上的支出等等。”
“所以匠仔、小兔,你们给我记账啊,”高千用笔敲了敲白板,“日常账每天要记,投资账每周都要记啊,坚持下来。”
“下面我们回到这本书吧,”高千抿了一口茉莉拿铁,继续说,“这本书的作者是印度的股票基金经理普拉克·普拉萨德,他是那烂陀资本的创始人,从2007年到2022年,那烂陀的年化收益近20%,和巴菲特等知名投资人相当。不过和桥水的瑞·达利欧以‘全天候策略’以及‘纯粹阿尔法策略’进行投资不同,普拉萨德的理念更侧重于‘活下去’。
“书里有介绍他的投资步骤:1.规避较大风险。2.以合理的价格购入高质量股票。3.不轻易买进,更不轻易卖出。如果换一些我们经常能听到的投资‘黑话’,那就是‘好资产、好价格、长期投资、降低波动’。”
“那么,和达尔文有什么关系呢?”小兔举手提问,“这些投资理念,好像也挺老生常谈的,我最近上下班走路时偶尔听一些投资相关的播客,也经常听到这几个名词。”
“普拉萨德是听取了投资大牛查理·芒格的建议,从达尔文身上汲取投资智慧,在生物界里,‘历经数千年的生存进化,存活下来的动植物都找到了降低风险的秘诀,那就是放弃部分利益,以规避可能招致灭顶之灾的风险’,那么对于普拉萨德来说,‘原则’就是永远不要赔钱,这其实也是巴菲特的名言,”高千娓娓道来,“小兔我问你,如果再回到年初,你会All In科技股吗?”
“我只听你的,你说买就买,”小兔直接躺在沙发上摆烂,“我是绝对相信我的投资顾问的。”
“你这妮子,”高千不禁笑了起来,“普拉萨德就是以‘你会把全部身家押在下一次投资上吗’为标准挑选标的的,在这一标准之下,其实合适的投资标的并没有很多。比如那烂陀自己,也只投资了30家公司。”
“我问个外行人的问题,”等高千点头后,老板说,“刚才您说,普拉萨德是听了芒格的建议后,从达尔文那里汲取投资智慧的,那么我们为什么非得读普拉萨德不可呢?就算不学达尔文,也可以学芒格啊。”
“这个问题很赞哦。”我以前还没注意到,穿着职业制服,在白板上写写画画的高千,还挺有老师范的。高千笑着给我们解释说,“很多人一说起投资,就会说巴菲特、格雷厄姆、约翰·博格、查理·芒格这些大佬如何如何,但这些大佬基于美股得出的经验,是不是真的具备普适性呢?就像很多人一说起海外投资,就想到美股,最多再想到日经225指数、德国DAX指数,但其实印度的SENSEX指数,也叫孟买敏感30指数,它的表现也是很不错的。这本书的序言里给了一个数据,从2003年到2024年,SENSEX指数的年化收益率为14.9%,远高于同期上证指数的4.3%。”
“但是高千,”老板想了想又说,“我听说过一个说法,就是上证指数虽然号称‘大盘’,但实际上是会骗人的,不如沪深300这些指数有参考价值。”
“恩,因为指数编制的问题,相对来说,沪深300其实更能反映我国的经济增长。”高千也手动给老板“比了个赞”,让老板闹了个红脸,他和小兔的暧昧关系毕竟没有“官宣”。“我搜了一下,有网友做过数据比较,近20年的沪深300的指数平均年增长为7.4%,沪深300全收益的年化收益约9%,虽然比上证指数要好一些,但还是不如印度的SENSEX指数。即便靠着小盘股的超额收益,表现最好的中证1000,年化收益也只有10.2%。事实上,连纳斯达克和标普500,年化收益也只有11.9%和8.4%,都没有跑赢印度。”
“我想岔开说另一个话题,”我发现今天自己似乎还没怎么发言,得找点熟悉的东西聊一下,彰显一点存在感,“我之前校对过一本《印度宪法及其晚近变迁》,在这本书的《导论》中,作者提到:我国学界研究的近现代外国法制史集中于英美法德日五国(或加俄罗斯和欧盟),所谓的比较宪法也基本上是比较该五国的宪法,对发展中国家的法制史和宪法特别是新兴大国的法制关注极少。后来我还校对过另一本书,主要内容是某研究所的法律沙龙实录,我注意到其中的学者一说国外法制,就是古代和近代欧洲法制,以及日本法制,见不到像印度这样的发展中国家的法制分享。我有种感觉,法制上‘言必称英美法德日五国’,投资上也‘言必称美股日经’,这难道一定正确吗?”
“我想,印度的宪法有借鉴意义,正如印度股市也有参考价值。”高千也对我“比个赞”,感觉真的像老师在表扬学生,让我也有点脸红。“印度是发展中国家的第二大经济体,虽然GDP只有中国的大约五分之一,但市场总市值则接近港股,大约是A股的一半,换言之其资本化率很高。同时作为发展中国家的资本市场,印度股市其实有着很好的借鉴意义,当然,不懂不入,我绝对不推荐贸然投资印度股市。”
“当然啦,你帮我们做决定就好。”小兔看样子只想“躺平”,或者和老板谈恋爱,让她分心研究各国市场,显然是不太可能了。
“那么,普拉萨德从达尔文这里都学了些什么呢?我先举个简单的例子,”高千说,“望华资本董事长、总裁戚克栴为这本书写的序里就说,一个生物如果比同类有一点点优势,例如跑得快,只要假以时日,这种优势特征,会最终传遍整个种群,这也是进化论的基础。那么,这和投资中的什么行为比较像呢?”
“是复利吗?”老板比我以为的更有经济学的知识,不行,我也得努力发言,在短暂的“搜肠刮肚”后,我从书包里找出了最近校对的稿子:“梁启超曾经为大学生做过一个‘学问之趣味’的演讲,鼓励年轻人在每天的日常工作之外,最少要腾出一个小时来研究嗜好的学问,这应该是学问上的‘复利’吧。”
“也借我看看,”小兔从我手里接过稿子,“梁任公还鼓励年轻人找几位共学的朋友,用来‘摩擦’趣味,他把趣味比作电,朋友之间越摩擦,越容易起电。”小兔说完还有些期待地看了老板一眼,只可惜老板的目光投向了高千,没注意到小兔。真是的,这么好的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你呢。
“‘复利’虽然是投资里的概念,但做学问也可以‘长坡厚雪’,”高千顿了顿,“序言里说,生物界的‘复利’,就是最终通过‘微进化’实现‘宏进化’。微小的米粒日积月累可以实现财富的革命,而学问上日拱一卒的积累,同样会有很大的收益。”
“没错没错,梁任公在《治国学杂话》中,还鼓励年轻人一边读书,一边将读的书拿来做文章,这和我们聚会聊书其实也很相似,”微妙的好胜心促使我抓紧机会继续发言,虽然“我可不是目不识丁的文盲”,但我对投资的了解确实不算多,“以前我也听说过投资中的‘长坡厚雪’这一概念,这本书的另外一篇序里,西部利得基金总经理贺燕萍说,‘长坡厚雪’这一投资理念,和达尔文提出的物种演化,其实共享了同一哲学内核。”
“相对于‘长坡厚雪’这个词,‘长期主义’可能更加好理解一点,”老板拿出手机点击,“我以前读过一篇文章,好像是把‘长期主义’比喻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,大意是说,长期主义本身不是长时间的坚持,而是追求确定性,认识周期性,坚持改进一件件小事,寻找正确的方向。当时我就想把反思投资当作我的‘长期主义’,但我没能很好地坚持下来,这几年勉勉强强没亏,没赚什么钱。”
“那不如‘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’,老板你也请高千帮忙打理呗。”小兔脱口而出,倒是高千连忙摆手说不敢,老板也只是无奈苦笑。
“对了高千,”老板又一次提问了,让我不禁有些紧张,“我几年前读过瑞·达利欧的《原则》,当时设想过一个投资策略,先把一笔存量资金拿来投资稳定品种,然后定期抽取其中的一部分定投高风险的品种,我那时以为这个策略能取得比稳定品种更高的收益,同时相对高风险品种又比较稳健。但几年下来,这个策略却表现得并不好,能不能帮我看看原因在哪里呢?”
“就我的感觉,这个策略看似很有道理,但可能存在的问题就是‘不合时宜’,”高千拿着笔在白板上开始画,“虽然我不太清楚你具体的操作,但我觉得,是不是有这样一种可能,当市场出现短牛行情时,你的资金大部分还在稳定品种里,而当市场进入长熊行情,你的资金却已经有很大一部分往高风险品种里转移了,这样就会有一种‘跌跌不休’的错觉,投资体验是不好的。”
“没错,我一开始觉得自己设计了一个完美无缺的投资策略,没想到实际操作起来却是一路下跌,”老板无奈摊手,“我太盲目自信了。”
“而在策略的设计上,其实也有一个问题,”高千在白板上写了一个公式“A+B-C”,“你的策略如果没有其他资金进入,那就相当于一笔封闭资金,那么,该以什么频率转移资金呢,太慢的话,追不上市场时容易让人焦虑,太快的话,这个重视风险平价的策略就失去了意义。而且,短期内频繁的操作,手续费其实也是一笔不小的钱,我的理解是,多付出的手续费,其实就相当于亏损。”
“那么高千,你给我们设计的投资策略,红利+REITs+债基怎么样呢?”小兔问,“它的优点又是什么呢?”
“其实这个策略挺保守的,”高千在白板上继续写,“就是通过投资品种间的弱相关性来控制风险,然后红利,也就是收息股,主要充当打新的门票;REITs也是收息的类型,目的在于收租;债基主要是丰富投资品类,控制风险,这个组合的优点也是注意控制风险,一般亏不了多少,但缺点就是也涨不了多少。虽然普拉萨德说不存在‘稳赢不亏’的投资,但A股市场里重视分红的企业,很可能也是普拉萨德所谓的‘较高的已动用资本回报率’的企业,也许那烂陀投资A股市场,也会选择我喜欢的那些收息股吧。”
“我刚看了一下自己的账户,有几支红利股涨得特别好,我都后悔没有多买点了,”小兔笑得眼睛都弯了,“我能不能把REITs和债券基金换成红利股啊,多赚一点。”
“我举个例子,有个投资策略叫‘布朗永久组合’,分别是股票、长期债券、黄金和现金各占25%,然后定期再平衡”,高千在白板上画了示意图,“这个组合看上去很傻对不对,很多投资者表示,等权重配置就相当于没有脑子。但是呢?这个组合其实是基于投资者其实没办法预测未来这一前提设计的,也就是说,其核心在于‘承认无知可能是最大的智慧’,和普拉萨德提出的‘不做(或者说不买)才是智慧’,有异曲同工之妙。如果我们All In红利,那就失去了组合本身控制风险的意义了。’”
“其实投资往往是‘笨人赚钱,聪明人亏钱’,”老板无奈苦笑,“我就是想得太多,总以为自己能跑赢市场,却总是被市场给教育了。”
聊到夜深人静,终于曲终人散。老板和小兔还在店里收拾,我和高千先告辞了。听高千说,小兔打算最近向老板主动发起“进攻”,那得多给他们留一些相处的空间,希望小兔能够表白成功,当上老板娘。
“最近是不是工作很累?”我用电瓶车把高千带回小区,却被她拉到了小花园里,玉兰花最近盛开,但高千的话却和暗香浮动的气氛不太配,“感觉你今天的注意力不太集中,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啊。”
“工作上还好,”我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,就像普拉萨德说的那要,做投资最厌恶“罪犯、骗子和大忽悠”,与其编一个谎言再被高千拆穿,还不如一开始就说实话,“看着一天比一天自信耀眼的你,我越来越感到焦虑,觉得自己越来越配不上你,之前在书里看到过,应该是一种‘不配得感’,生怕哪天你离我而去。”
“傻瓜,”高千把我的手捧在掌心,“总是暗示自己不好,能力不够,就像对着哈哈镜一样,自己都看不清真正的自己。”她顿了顿,又说:“还记不记得普拉萨德在书里讲了麦肯锡和海胆,你和它们有一个很重要的相似之处,就是稳健性。”
“是说我的工作吗?体制内一眼望得到头,而且收入的增长远远比不上你……”我还没说完,高千就捂住了我的嘴,“听我说,普拉萨德书里的稳健性,并不是一成不变。你应该没有仔细读这一部分吧,他所说的‘稳健性’是可以引发‘可进化性’的,也就是说,是在保持稳健的同时,又能不断发展,即‘稳中求进’。”
“可是我又能‘进化’到哪里去呢?”我还是不太明白,说起来这本书我只看了第一章(普拉萨德说第一章是这本书的重中之重),最近约的书有点多了,有些看不过来。
“从写作,到做视频,再到校对,你的每一次尝试,其实都是在保证稳定收入的基础上,尝试新的可能性,而我,一直迷恋着你眼里的光芒,”高千站直了身子平视我,认真到仿佛正在进行一场关键的商业谈判,“如果‘把人当作投资对象’,那普拉萨德和那烂陀的选择已经告诉了我,像匠仔你这样具备高水平的稳健性和可演化性的标的,我愿意一辈子,永久持有。”